在競爭激烈的春節檔來臨之前,影壇正是平淡季,一部小成本製作、內容無亮點、從主創到宣發團隊都籍籍無名的電影《壞爸爸》悄然上映了。誰也不曾想到,它會以極為特殊的表現引起業內外高度關注。 AI財經社調查發現,《壞爸爸》種種看似不合市場規律的表現自有原因。它並非正規電影市場的產物,而是複雜隱秘的行業利益鏈上的一個特殊產品。 
詭異的預售成績和上座陣型 《壞爸爸》很難不引起關注——它沒有流量明星,沒有大IP,沒有一線團隊,更幾乎沒做什麽發行推廣和物料投放,卻有著驚人的上座率和預售票房。 
根據票務平台公開數據,《壞爸爸》在2月2日上映首日,預售票房已經超過500萬,在當天擁擠上映的11部電影中排名第一。而位列第二名的,是由趙又廷、楊子姍出演的《南極之戀》,預售票房不過200萬。 在接下來的連續十多天內,《壞爸爸》一直穩坐預售票房榜冠軍,直到2月14日才被開始點映的春節檔大製作影片《西遊記女兒國》超越。目前,它的累計預售票房已經超過1500萬,碾壓所有同檔期的電影。 《壞爸爸》的上座率也顯得出奇突兀。雖然上映首日是工作日,且它的排片率不到3%,上座率卻超過了34%,而近期大熱的《神秘巨星》在當天的上座率是9.3%,在單日票房最高的一天也不過27.7%。 
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,《壞爸爸》都很難贏得如此驚豔的數據。這部電影由深圳市東方明星穀影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出品,導演蘭城序,主演邵兵、孔琳、孫紹龍,主要講述父子之情,主要情節包括兒子想做賽車手被阻攔、兒子被送進戒網癮學校致殘、父親得絕症等。 更顯詭異的是,有媒體從網絡購票平台看到,在《壞爸爸》上映首日,各個地區都有影院顯示該片場次滿座,即使未滿座的場次,早場與晚場的已售座位也完全相同。 有院線方對媒體表示,已經對《壞爸爸》的大量包場覺得蹊蹺。有些院線已終止合作協議,或上報有關部門,通知旗下影城“不要跟發行或者片方做包場活動”,因為“出問題了”。部分意識到風險的影城已經停止了排映與售票。 《壞爸爸》的導演蘭城序對AI財經社表示,自己在電影上映之前還對此一無所知,“是出新聞以後才知道的。”他認為,“如果推廣得好,上座率高也是正常的。”他聲稱自己隻負責內容,宣發是片方的責任。AI財經社嚐試聯係片方,但對方並無回應。 被“所羅門矩陣”瘋狂賣出的影票 最初,《壞爸爸》見諸新聞隻是被質疑“買票房行為”。但事情並非這麽簡單。這部電影是東方明星穀影業與“所羅門矩陣”合作的產物,且一直被後者加以高調宣傳推廣。 “所羅門矩陣”是什麽? AI財經社2017年6月曾采訪過所羅門的創始人劉少丹及劉雲鳳。調查發現,在“所羅門矩陣”中,實際上聚集的是一群普遍陷入轉型困境、對互聯網充滿熱望卻又知之甚少的“中小型企業主”,他們多為60後、70後們。在大量中小型企業經營狀況日漸嚴峻的當下,曾依靠勤苦努力和樸素的商學經驗獲得成功的他們,正麵臨著前所未有的焦慮。與這些痛點對應的是,所羅門則是一個近乎可以“實現所有夢想”的地方:缺資金的話,百萬企業家可以給你投資;若有錢沒項目,百萬企業家擁有遍地都是的好項目;哪怕沒錢也沒項目,隻要你為平台多做貢獻,股份就越多,上市後你就瞬間財務自由。 
而所羅門的發展活動方式有著鮮明的傳銷組織特征:劉少丹自稱“馬雲的第三方服務商”,運作了中國互聯網上一半的商業項目,成就了淘寶、京東、百度、騰訊等眾多互聯網傳奇。先入會的會員作為任務要拉親友入會,且拉的人越多,職級越高;用洗腦式理論灌輸,讓會員轉發、學習“劉少丹語錄”,並發表學習感想;稱呼組織會員為“家人”,並有自己獨創的儀式。 
如此典型的龐氏騙局卻吸納了不少人入局。在2016年12月的上海八萬人體育場,一場“巨星演唱會”令世人目睹了它驚人的凝聚力:演唱會有42000位“家人”到場,且一切會務工作均由“家人”自行操辦。正是在這場演唱會上,《壞爸爸》的影票也在預售。 由所羅門的官網文章可見當年的賣票情況:2017年8月30日,30萬張單價為50元的《壞爸爸》影票被搶購一空,各位“創客家人”歡呼雀躍,“係統”計劃於11月30日開始再次售出70萬張票。 “係統”還宣稱,第一輪持 30萬張票者將獲得票房10%的分紅,第二輪將以票房5%分紅,並獎勵可觀數量的種子資產、信用資產及兌換券——這個盈利率是銀行理財、股市投資、企業利潤所不能及的。而投資人從影片上映第二月開始,便會逐月收到利潤。 宣傳者稱:“《壞爸爸》影片的社會意義和藝術匠心遠遠超越《摔跤吧!爸爸》,必將遠遠超過後者12.99億元的中國票房。”其合夥人劉雲鳳甚至在公開會議上如此預測票房:“做到30億,我們剛剛合格,做到60億,我們比較優秀……” 該組織還宣稱合作的宣發團隊是《戰狼2》的發行公司,但相關發行方北京文化對媒體否認了這一說法,稱與其“沒有任何關係”。 
如果所羅門矩陣計劃的100萬張電影票確已售完,那麽《壞爸爸》在上映前就已斂入5000萬元。諸多跡象顯示,這種操作模式與我國法律對於非法集資的定義重合度頗高。長期調查所羅門矩陣的自媒體人默爾索對AI財經社表示,在他看來,“這個電影應該早就回本了”。 那麽是誰在購買《壞爸爸》的電影票呢?淘票票專業版上的用戶畫像可予以側麵佐證:該片40歲以上的觀影人群高達38.7%,正與所羅門成員的年齡分布相符。 所羅門官網最近還放出大量各地“工作組”宣傳《壞爸爸》的照片:在北京、浙江杭州、四川成都、黑龍江大慶、內蒙古赤峰等地,“創客家人”們手拿橫幅,在寒風中為《壞爸爸》搖旗呐喊。 疑團重重的出品合作團隊 東方明星穀影視集團,是《壞爸爸》最主要的出品方和開發方,也正是所羅門矩陣在宣傳中反複提及的“合作方”。 AI財經社在第三方平台天眼查上看到,名號為“東方明星穀”的公司有兩家,一家為深圳市東方明星穀影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,成立於2012年,法人朱村子;一家為北京東方明星穀影業傳媒有限公司,成立於2016年,法人朱容賜。其中北京的公司裏朱村子占股10%,朱容賜占股90%。有媒體推測稱朱容賜與朱村子是父女關係,AI財經社未獲證實。 據公開資料,朱容賜又名“鍾情”,是“紅色文化研究者、著名學者”,也是《壞爸爸》第一稿的作者。《壞爸爸》是由深圳市東方明星穀出品的首部作品,朱村子擔任製片人。目前,公司官網已無法正常打開。 “東方明星穀”旗下除了《壞爸爸》外,還沒產出過一部在院線或其他平台播出的作品。據公開資料顯示,該公司還在運作《地上地下》《真實身份》《睢陽之戰》《中國出了個毛澤東》《有一天我老無所依》《鍾情印象》等電影項目,多為紅色、孝道題材。 但AI財經社查詢發現,《地上地下》《中國出了個毛澤東》早已成片,與這家公司並無關聯;《真實身份》《睢陽之戰》《鍾情印象》在網上找不到任何訊息;《有一天我老無所依》在百度百科上標注的監製為侯孝賢和周星馳。 據貓眼電影訊息,《壞爸爸》的出品方除了“東方明星穀”集團,還有北京惠民富民基金管理有限公司、深圳市中藝控股有限公司、亦言文化傳媒有限公司,合作宣發方有山東麥點影業、翰林醫養集團。 其中,北京惠民富民基金管理有限公司曾涉嫌非法集資詐騙。天眼查的資料則顯示,該公司多名股東的實繳資金為0,並且曾因聯係不到辦公地址而被列入企業經營異常名單。 山東麥點影業是《壞爸爸》的主要宣發公司,其依托的平台麥點商城,曾被多個媒體報道涉嫌非法集資。AI財經社搜索發現,麥點影業公布的方案是讓“家人”用附贈電影禮品卡等禮物的方式把票售出,這與傳統傳銷模式酷肖。 1月24日,公眾號“麥點視頻”發布文章,號召“必須確保每張影票下發至每位購票的麥點家人手中”,“鼓勵觀眾踴躍觀影,確保不出現‘幽靈場’。” 翰林醫養集團也是《壞爸爸》電影票預售的合作方,主營中醫養生保健業務。其公眾號也將讀者稱為“家人”,宣稱自己要建立“中華中醫藥大數據庫”,在招募“合作代理”。 《壞爸爸》並非是中國影壇上第一部與傳銷金融詭異捆綁的電影:在此之前,也曾出現過啟用傳銷公司買票包場的《英雄之戰》、被資本方買斷全並捆綁金融產品出售票房的《葉問3》等電影。 但事後官方對它們的處罰力度,被很多網友認為“過輕”。如《葉問3》被全國電影市場專項治理辦公室下達的處理意見是:查實的3200萬元虛假票房不予認可;對發行方暫停新的電影發行業務1個月;針對參與造假的影院及其所屬院線手段等采取嚴重警告和通報批評。而《英雄之戰》的“預購包銷營銷”,廣電總局電影局官員表態應該定性為“有待研究的新型營銷模式”。 “(用電影票非法集資)應該是計劃的一部分,但他們的規劃肯定不會這麽簡單。”默爾索對AI財經社表示,“這更像一種試驗。如果這種操作沒有得到處理和懲罰,他們完全可以繼續複製。” 當被問到“複製是指再拍一部類似電影,還是把這個模式推廣到其他行業”時,默爾索回答:“我認為都可能有,而且概率是很大的。” |